朝南的山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谍情

私设如山。
长文警告。
大概是五个人组队当特工的事。

无限的ooc,还望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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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馨儿。”

在那扇狭小的窗边,她忽然开口说话了,两眼定定地看着外面的街,面容沧悴,好像无喜也无悲。

那里正有一面面黄旗掠过,纹金的龙样,虎虎如风地在空中飘荡,神采飞扬。

今天是国立日。

堂堂紫禁迎来了它不知是第几十几个诞辰,人们欢天喜地,庆贺游巡。

“今天外面,好热闹啊。”

“可不是。”

我看了看面前倒了半杯的酒,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壁,轻轻摇晃几下。杯底的气泡重重地压了一片,怎么也没法晃散。

看来今天是喝不上醇酒了。

一声叹息要出口。

却给她抢了先。

要受慰的,偏成了捐慰的了。

“我们难得回一次家,别再想过去的事了。”

这话说的,我都觉得虚浮,若不是无好酒可饮,谁愿想到摆在眼前无力脱逃,所有同类都惯于醉生梦死、得活且活的生活常态——

这铁一般的现实。

什么“家”,只是个“易容所”而已。

每当上头察觉到那么一丝丝风吹草动,甚而拿命才勉强拉成的狩猎之网就得立刻牵线回收。

美其名曰为组织持续化着想。

实际就是那一群大权在握,胆儿踩到稀烂也挤不出一个屁的老不死,神经兮兮如履薄冰地做事,生怕那把吸饱鲜血的号角一旦翻转过来,多如遍天飞蝗的仇家攒了一把陈年旧帐秋后问债,以命抵命,大厦崩倾。

为此,回收命令一下,所有特工都要给发散到城市角落各间不起眼的出租房内,给七天的恢复期:

在这七天内通过内网销毁能证明上个身份的全部资料,并且——

无论上段任务发生了什么,从七天过后组织的定时器封锁好的所有房门由外打开的一刻起,我们就是群崭新的人。

等到新任务的内容在各人的植入耳机中响起,组织对各个人体终端的远程监听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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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的人从不为自己在活,一年中唯一一次拥有自己身体自由走动权的机会,仅在国立日这天。

可悲吗?可悲。

孤独吗?孤独。

但它绝对是酷爆了,想当初我就为这个入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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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她,这平时不苟言笑的人,最擅长精准地控制神情举止。因哪怕只有一丝的眼眶发红,都有可能弄丢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是人,敌手也是,但方寸见生死的搏斗中,没人会暴露这一点,刺就是刺,枪就是枪,子弹不长眼睛。

如存人性,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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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

没人会在国立日这天还虎视眈眈,自然没有任何监听存在。

这个精通各类无声杀人术,游走于活人和尸体之间的杀手抑了一年份的眼泪,才能在这时通通流下来。

“姐……”

一声呼唤,隔了千山万水朝我扑来。

“我想她们了……”

她在窗边流着泪,肩头不自制地颤抖,从喉间挤出几声粗糙的哽咽。然后,把脸慢慢转向窗外,不让我看见那象征失态的水坠,随即迅速伸手抹拭掉转瞬即逝的儿女情长。

我看看酒,又看着她,想开口,却无话。只是想了很多很多,都在心里。那是无数个昨天以前的事情,不,其实也不过几年而已……

转过头,我看见桌上的发网。绕过墙,棋盒还候在茶几上。

至于那串白水晶作子南红作配的十八子手持。

正静静地停在她贴身的枪套旁。

我不说话,一阵难掩的悲伤。

它们都还在,我们却必须在七天内忘记曾和这些物件形影不离的过往。

这房子,该还差三个人的……

三加二,是五。

无论何时何地,家的概念如何被定义,若论最完美的搭配,永远是五个人。

要多不多一个,要少就五个一同。

我咂了口酒。

好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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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枪抬起来,不准害怕。”

战战兢兢,连举枪的手势都不标准,一旋暗器玩得很溜,谁承想居然没摸过枪。

我大声训斥,她才颤颤抬起手臂。

几年前的一个冬夜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那新人。

“还是个小孩子,可惜……”苏静好在我耳边一笑,勾起一抹淡淡的药香。“怎么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我一直喜欢静好身上的气息,她走过哪里,哪里的气也一并清明澄朗,嗅之轻甘,心魂也跟去萦绕。

“不,她可没这么简单。”叶娴几步走到静好身边,贴着耳语,却也说给了我听。“擅使各类暗器,发中可携毒,笑里善藏刀。”

“魏璎珞,不会错的。”阿娴就是这样,总一副深沉模样,旁侧吹来一阵朔风,刮起她黑衣一角,扬起的斗篷猎猎作响。

“哎呀,你就爱多思多想。”静好笑着戳她的脸,阿娴也不躲,站着任静好上下其指。冰山再固,也有融化的契机。

我懂得这两人的心思,便转过头,不做这明眼人。

“富察。”从刚刚带着新人下到雪地起,富察容音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侧目凝神,动也不动地像在端详魏璎珞手上枪支的扳机,也像在策划一出戏目,得了灵感,也入了心。

“我听你的,你觉得这新人怎么样,喜欢的话,我就跟上头说一声,就算咱们过了。”

“恩……”她略应了一应,又安静地开始斟酌,思考。

我则很好奇她只穿一件茉色的白裙为什么看不出冷。说实在的,富察自始至今都有一种谜一般的气质,她进组比我早,却从没见她卖弄一次高调,摆过一场架子。笑容,她的笑容是我见过所有女人里最美的,淡淡一扬,竟有春天的味道。一举手一投足,只见恬静文雅。也正因这通身的光环,不经意一瞥,天下凡夫俗子不必外刃便可内毁,自愿赴死,绝无例外。

若是过去与我同组的家伙,我的耐心从不宽限。但见她将两指搭于唇上,淡淡蹙眉,一整天我都可以等。

终于眉头皱色润开,答话之中似乎还有未喘匀的气息,富察那倾城的笑眼却真真地回来了:

“……我挺喜欢的。”

“好。”我点点头,走向旁边的雪地上,去接冻得哆嗦的新人。

“喂,太冷了,你不用再……”果然,扳机还没扣下去,虽惋惜,我正开口劝慰。却见那枪口倏忽间冒了一缕烟雾。

“砰——”

枪声,被雪地很快吸纳,魏璎珞依然保持举枪的姿势,只是满头满身都白了个透。见我来了,她熟捻地几下给枪上好保险——这也是刚教的内容,然后向我点点头,表示这第一枪的关,她过了。

“很不错。”我也跟着富察学了敷衍,实际上,我是万分惊喜。

水到渠成,绳锯木断。

就凭这一句喜欢,就凭这一声枪响。

咱家四人按辈分一排,都多了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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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魏璎珞不知不觉已经加入三个月。

原先最看不惯她的阿娴现在每次完了任务要找人做头发解手瘾的时候都跑去找她讨论打薄两边或剪了刘海以后配啥款的衣服最合适。

“璎珞,你看这头型剪了以后穿长裙怎么样?”在名义上的“家”里,阿娴今天又发了问。

“不好,拿孔雀羽线的短袍配吧,我给你做一件,来。”

???

女杀手都这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吗?

从一堆戏谱里探出脑袋,静好和富察正隔着棋盘对弈,见我抬头满脸问号,她们倒是会意,晓得我心里起惊,但自己也该是被常人所惊的对象。毕竟各有特长什么的,也算是特工的另一种酷。

眼见着阿娴拉着璎珞跑到别的房间去了,我多了个心眼,偷瞄了一瞄棋局边两人的神色。

苏静好嘛,不算,她对阿娴什么意思,屋里除了阿娴谁都知道,不必点破。至于富察——

我确定看见了在那颗属于富察的棋子落下前,那双好看的眼睛是往阿娴身边人的背影流连了几秒的。

好歹也是紫禁信息调查局出身,在过往所有的“易容七天”里可都是我负责细细地销毁这里五人的每一项记录,这点蛛丝马迹,我若看漏,就不是我高宁馨了。

平日里除了训练,做任务,销档,我还就落了个爱戏。就像静好爱棋,阿娴爱打理头发一样。

最近李渔的怜香伴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夜间少寐,我就拿来惦记富察的一言一行,细细回想,分析着某个模糊结论的可能性。

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所爱,下棋也好,做头发也好,听戏也好。

那富察你,到底爱着什么。

想来想去,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富察那副无懈可击的笑颜,表面柔柔可探,根本就是恪尽中庸,滴水不漏。

没有头绪,困意却浮起了。

窗外月光正好,正好睡觉……

好吧,还是别瞎想这么多吧,想了也没有用。

我累得一闭上眼就入了梦。

话说起来……

明天就到国立日了。

小魏入行浅,说不定没过过。到时一定给她个大惊喜。

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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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监听解除。

耳中轻响过一声像是挂了电话的咔哒,从现在起的二十四小时,我自由了。

只是天还没有亮。

无人可同享喜悦,叶娴和静好都熟睡着,室内一片静谧环绕。

叹口气,翻个身,正要闭眼。

黑暗中掠过的一丝模糊又恍惚的吟喘却叫我完全没了睡意。

民族得解放,翻身作战把歌唱。这是民众的国立日。然而我们在这天,每分每秒都要凑成十年过,所有隐忍、克制,压抑于心的事情必须传达,错过这个村,下次再见,须等来年。

没有人会放弃机会。

正如此时天光未破晓,室内某处,细如流水一般的颤动,或是咬紧嘴唇,极力护着正于身体某处倾泻出的欲想溅入无关夜色,扰乱静娴清寒。

“啊……”

许是一指触弦,乱了琴心。即使刻意严控,自然而然却仍纵了一音出逃,难掩方寸之倒。

弹奏之间,符节拨摇,一曲终了,却听见那抚琴人开了口,一言一答,却都是些平常对话。

“容音……”小孩子到底不稳,几句来往,便无所顾忌地弃了气声,大了胆去唤心上姓名。

“嘘……”很轻很轻的接话之后,或许是那茉莉伸去花瓣,悄悄抚去了有些气盛略微冲动的年轻浮躁。

直到最后再听不见什么声音。

前夜无法可解的谜团才有了根本性的突破进展。

那天晚些时候记得我问过璎珞,她是怎么追到的富察容音。

小人儿少有地忸怩起来,脸也发得通红。

“我也不知道……”

“我没怎么追……”

“姐你别问了,就,就这么着吧……”没说完,就看她小鹿般地窜了。

至此,这悬案算是结了。就是我到底有点小芥蒂,毕竟富察是那样好的女子。说是不干涉成员私人感情不羡慕不起妒,那是不可能的。

才三个月就……我是真的服气。

“富察,你老实告诉我,魏璎珞她哪来的迷魂香,怎么就把你勾了呢。”

富察把玩的手持缓缓一停,随即又接着抚上,波澜不惊。

“阿满把我们宁馨儿迷得神魂颠倒,两个月都不到吧。”

这女人的嘴皮子要不不动,一动就扎人,还专好戳着心窝子扎。

“别,别提阿满……”我就知道会这样。向来质问的矛头绕来绕去,最后就把我给捅了。

阿满已经走了两年多了。对于曾经的事,说要忘记,其实还是住在心里。那个夜晚夺去她性命的男人是组织上级,事后拿钱拿名誉封我们的嘴,说话间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情我记忆犹新,可恨禽兽偏偏穿着人的衣冠。

一直想着报仇,但苦于没有门路。只是听说后来那男人叫一道天雷给劈死了,普天同庆。

“阿满是璎珞的姐姐……”

富察继续说着,搓着她的手持。

“那道天雷不是巧合,宁馨儿。”她有条不紊地说着真相,秘密在国立日这天似乎并不紧俏。

“正是她的杰作。”

末了,我一阵踉跄。恍惚站着在说话,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富察对我笑了笑,摇摇头,继续去数她的十八子,我这才明白过来,不显山不露水,各藏杀机无数,一个是温润如玉,一个是冷傲超群,年上与年下的两人必然拥有比所有人更多的共同话题,这对子想在一起,不需要追。

天生绝配。

“桂芬姐,静好姐,娴姐姐吃水果啦!”端个果盘,魏璎珞兴冲冲就跑过来。

苏静好卷起画纸,和叶娴从房间出来,闻到果香那叫一个开心。“阿娴你坐着,我给你喂口苹果。”

“你才该坐下,静好,来,张嘴。”

好嘛,叶娴是直接拿了牙签串了个蜜瓜就给静好把嘴堵上了。喂完一挑眉,照常高冷,一副深藏功与名。

“容音姐,你喜欢吃西瓜。”正看着静好和阿娴,魏璎珞端着碗往这边走来,“这季节西瓜不好弄,找这一个费了我好大工夫。”小人儿皱皱眉,叭叭嘴儿,又换了笑脸,“不过值得,吃一口。”

要知道鲜有人用“容音”去唤富察,以往就算有,也是身陷戏局的强弩之末,暗杀需要真假不分的暧昧才好近身,所以一般能叫出“容音”的都活不长久。听着稀奇,苏静好和叶娴都往这边投来目光。小人儿大概不知道这个,一口一个“容音”,痴痴地叫。我们三个都在好奇,这口西瓜,富察会怎么回应。

“好。”她把西瓜把签上咬下,吃了。

吃了???

吃了!

我看叶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转过头和不知怎么就坐到自己腿上的苏静好相视上眼神,两个都轻轻点头,只不说话。

“好吃吗?好吃再来一块!我还有!”

“恩。”

行吧,这个国立日,立得真精彩。

一成成两对,单凑一灯泡。

那刻我差点就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那么长,谁知只是错觉,有如昙花一现。都顾着开心,赶着国立日放纵又放纵地笑啊闹的,大家都没料到,那会是最后一个五人还整整齐齐,鲜活地在一起度过的国立。

此为后话。

不想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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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无数次任务,不论窃情报,还是灭境外间谍,我们五个出马,总是有惊无险。

苏静好的医疗来得及时,长于近战的叶娴每每受伤,无论大小,静好都第一个上去处理伤情,尽量温柔,以防二次裂口。

那天,一场火拼过后,五个人拉了铁索,踩着楼面,借力攀上高墙,从摩天厦的另面撤退。

叶娴刚中了枪,肩头带血,面色苍白,拉着铁索的手却不曾慢下一刻。

“阿娴,慢点。”苏静好这么说着,分明地涌上担心的神色。在如此高空竟也不顾自己那根索,一意去在乎叶娴的伤。

“静好,别过来。”叶娴嗅到一丝气息,呼吸间,直觉叫她发出一语,敏锐出口,却成惊叫,无限慌张。

“等回去以后我给你用三七敷上……”苏静好声音却是沙哑,顿了顿,张张嘴,却再发不出声。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快。听见一丝细如蚊鸣的波动后我才反应过来,回眸再看时,静好的面容已如雪般姣白,只是额上多了一点小若蚁啮的红。那红慢慢向我延展,最终流于一线,触目,惊心。

接着她放了手。那根铁索在空中轻荡。这个苏州来的姑娘连一句遗话也未留。就这么简简单单,松了气力,向身下的火场坠去了,好像在飞。

富察,璎珞,我,都愣下来,但也只是一时的发怔,形势绝不许我们再停一秒。除了阿娴。

“宁馨儿,富察,璎珞。”就差一点,就可登顶了。叶娴却忽然叫起来,语气一改往日严肃,倒是轻松恬淡。她还停在原地,停在静好刚刚飞下的地方。

“阿娴——快上来。”我隐约猜到接下去的事,却仍是徒劳地慰劝。这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准备,更别说在短短几秒内,接受两个亲人的死亡。

“帮我跟组织说一声,我就不回去了。”冷冷的,掷地有声。

我就猜到在这种时候她还是这种口气。这么多年她都这样,桀骜不驯,谁也夺不去她满身的骄傲分毫。

然后,叶娴也放开手。

带着肩头那抹暗伤,追着静好同去了。

没人来得及做任何哀悼,到最后,我只在风里抓着向上飞起,似是阿娴的一缕断发,

随后任务结束,紧跟着便是长达七天的易容。

回到该有五人住的家,我们剩下的三人都是默默无语。富察卷起棋盘,把闪着晶莹的棋子一颗一颗数着,在桌上码了一夜。璎珞则在富察睡着在桌边之后,又把旗子一颗一颗地收回了棋盒,放在它常在的茶几上。我则把还散在一边无人拾掇的木梳和发网拿起来,看了很久,又放了回去,还放在原来的桌子一角。

没人哭,也没人笑。

更没人说话,怕打扰什么。

然后像每个七天那样,平平常常地睡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只记得那晚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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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今后更加亲密,谁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行者。日子本就孤苦无依,特工、间谍说着潇洒,不过表面风光。

依然出着任务,照旧一丝不苟。

各人分摊不同职责,没了医疗的后援,我就随身带药,没了近身的战人,璎珞就率先直冲。

两个拼了命去护富察,队里的白月光,是绝不能黯淡下去的。

“富察,你站好,哪也别去。”

“容音姐,等我回来。”

日常的叮嘱,再叮嘱,保护,再保护。我又犯了如此的天真,认为只要全心想做好一件事,整个世界都会涌起力量来助其达成。然而现在我才知道,约莫是人间的所有美好都一样短暂,流水长东,硬留,我留不住。璎珞和我都太过弱小,偏偏伪饰出一身铠甲,徒劳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到最后还是逃不出曹公一句预言:

“盛筵必散。”

还情的交了所有,还泪的贴了宿命。

落得一片白白茫茫,大地终是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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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火场很乱,到处是死胡同,总算闯出一片光亮,却是更深的焰堆。我紧紧抓着璎珞,她死死护着富察。

情报的信管在我这里,只要活着传递出去,任务就能胜利。

脸旁火烧火燎,我却信心十足。看见墙上一道透着天光的缝隙,我直接上了腿去,硬是破出一个口子。身子一钻,探了出去,我回过头,把手伸进室内,璎珞随即赶上。

“来。”我把手递向富察,她点一点头,正要抓住。倏忽就从一边闪出一个人影,拿了灰布往富察脸上一蒙,另手突露一根枪管,子弹霎时如雨点飞来。我迅速躲避,在屋外下意识拔了佩枪,就要与之对阵。璎珞早站在缝口,又要冲入。

“宁馨儿,带璎珞走!”交错枪声中我听见富察在喊。我是一切听富察话的,即使万般不忍也从不例外。眼看着璎珞就要往里跳,我一把抓住小人儿的手,把她从那里拽走。

“容音——!容音!”她眼神凶狠无比,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高宁馨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闭嘴!”我骂她,疯狂地骂,“富察希望你活着!”

“我了解富察她命大得很,不会出事的,你如果再跳就说不准了!”

“走——!”我放出一根铁索,拉着璎珞,在大楼崩溃的最后一秒降落地面。

三天以后,意料之中的信件准时发进了我的电脑。

璎珞凑到我旁边,我咬着嘴唇,还是敲敲鼠标,双击两下。

那是个视频。

富察周身仅留了一件白色的底衣,两手伸开,各有一只铁锁,将她扣在身后的十字架上。

她腮边带血,发丝凌落。只是眼神依旧良善,毫无畏色。胸前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却带了浓重的喘息。进度条放至一半时,从一边又泼上去一桶水,白衣淋透,隐约可见周身的鞭影。

“带情报来换。”视频的最后,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出电脑,同时我听见富察浅浅地开了口,用尽气力向镜头这边慢慢摇头:

“不要来……”

视频就结束了。

我拼命压住璎珞她才没砸了我的电脑,小孩子早是泪流满面。

“容音,我不该走的……”她疯一样地重复这句话,似乎怪责这样的事全由她一人引起。

“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哭,做这行这么久,早忘了哭的感觉。

“错的是我,我就不该晚那么一步。”我小声地喃喃,正在这时,又一封邮件发到。是组织的。我点开来看了一阵,忽然有了希望。

“璎珞,你看。”我拍拍哭成泪人的她,叫她看信的内容。“上头同意我们拿情报换人了。”

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由衷想祝那帮老不死的长命百岁。放弃情报换一个特工,这事可从来没有先例。

于是我迅速回了对面,“我们准备一天,明天一早交易。”

那边也很快回了同意。也顺利谈妥了时间地点。

一切安排好,璎珞和我便立刻收拾起情报,卸了身上一切武器,明天我们只为了换人,再无奢望。

准备就绪,之后就是两人对坐,一夜无眠。

出任务前富察未带走的十八子手持,正给紧紧握在璎珞的手上。

看着她眉眼之间竟和今夜不在此处的玉人有几分重合,我忽然想起那年刚见富察的模样。

也不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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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临出发前。我们又收到一份邮件。

组织说,不用去了。

我回,为什么,都准备好了。

那边沉默了半刻,打出一行字,另带一条链接。

没顾上看字,我下意识先点进链接。居然是本市报社的公开新闻,向下拖动一些,看见标题之后,我听见心里咯噔了一下,再没任何表情。

[我市疑一境外间谍建筑今晨燃起大火]

标题下的图片,浓烟滚滚,惨不忍观。

看到这些我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富察,到底是富察。

关上链接,我看见组织发来的话,如我所料。

“她放了一把火,然后跳了楼。”

如此任性,对敌人,对自己一样残忍。我摇摇头,竟有绷不住的泪水从眼中流下。

“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回复很冷静,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半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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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的璎珞似乎一夜长大。

虽然之前就已对各项业务娴熟老道,但这一次,我知道她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的情感左右,或者说,她已不是人类。

该是个完完整整的杀手。

“你说如果富察还在,会怎么样。”我偶尔会这么和她说起过去这些名字,她听见静好和叶娴时,只是淡淡的沉忧,却单不可听见富察。

“姐,以后不谈她了,好不好。”

她摇摇头,再不说话。我也习惯看她这样在有意无意听见富察的名字后,深深凝思的神情。

加上那串十八子绕在她指间。

真的,太像了。

太像富察。

“好,以后不说了。”

我点点头,接着去看我的戏谱。

怜香伴,上次唱到哪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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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为亡命而活。

平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死后有一全尸可留。

毕竟生死见过太多,鲜血沾了满手。

想得善终,只是奢望。

无数的人死于非命,到最后连墓地都没有,只是档内销了一串编号,最好的,也不过一纸空誉,一片勋章。

苏静好,叶娴,富察容音。

她们都曾活过,却不在这人间生长,一朝去了,姓名只有自己知道。

还有我们知道。

“我想她们了……”璎珞真的很少再这么哭过。她这一哭,我才回想起在我碰酒,且日日沉于酒精带给我的迷幻与焦灼之前,那些曾真切地在身边发生的,真实又美好的过去。

不过除了哀悼,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用我的体温传递给她微不足道的慰问。

然后,我推开窗户。不知何时落了雨。

正值三月,春意满怀。

又一阵风吹进屋子,满室清香。

我深吸一口气,运用我信息调查局出身的专长,从这风里抽丝剥茧,细细辨详。

恩,有那么一点儿茉莉味道,还有一抹子淡淡药香。

又是哪家刚刚做了头发,居然还能认出一丝爽利又明澈的洗发水的芬芳。

“璎珞,她们没有走。”

我笑。

“一直都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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